星期二, 8月 16, 2011

我們最幸福 內容轉載 二

我們最幸福》第七章 內容轉載



北韓醫師被期望無私地為人民服務。由於缺乏X光機,他們通常只能使用簡陋的X光透視機,讓病人曝露於高度輻射下;也因此使得不少老一輩的醫師後來都得了白內障。醫師不僅要捐血,還要捐出小面積的皮膚移植給燒傷病患。金醫師因為身高體重遠低於平均值,得以免除最後一項義務,但她仍然要到山上採集藥草。

親自調製藥品也是北韓醫師的要務,住在溫暖氣候地區的醫師還會種棉花來紡製繃帶。醫師全都得外出採集藥草。金醫師的工作單位盡可能在春秋兩季各騰出一個月的時間讓醫師去採集藥草。這段期間,他們睡在荒郊野外,幾天才洗一次澡。每人都得採集到規定的數量,然後將採到的藥草運回醫院的藥劑室,接受秤重。如果重量不足,還得繼續去採。他們通常要深入山區渺無人跡之處,因為比較容易到達的地方早已被想賣藥草或留作自用的民眾給採光了。其中最搶手的是芍藥根,能用來放鬆肌肉,治療神經疾病。野山藥可調節女性月經週期,蒲公英有助消化,薑可以防止噁心。蒼朮屬植物也是一種頗受歡迎的中藥,能增強免疫力,無法取得抗生素的時候就靠它了。

多年來,北韓醫院一直採用草藥療法,輔以西藥。醫師不用止痛藥,而用拔罐──一種讓有吸力的小杯刺激人體特定部位血液循環的方法。另一種方法也是援用自中醫,也就是用艾草針灸患部。由於缺乏麻醉藥,對付簡單的手術如切除闌尾,醫生就用針灸代替。

「有效的時候很有效」,多年後,金醫師這麼跟我說。沒效的時候呢?病人會被綁在手術檯上,以免他們亂動。多數時候,北韓人在接受醫療時都很能忍痛。「他們才不像南韓人,稍微有點小病就喊得震天價響」,金醫師說。

儘管有這麼多缺點,北韓的公共衛生體系還是給予民眾遠優於前共黨時期的照顧。這種享受「全面性的免費醫療服務……改善勞動人民健康」的權利,實際上明文規定在北韓憲法上。金醫師自豪於自己身為這個醫療體系的一員,也對自己能提供病人醫療服務感到高興。但到了一九九○年代初期,北韓醫療體系的缺陷日益明顯。許多醫療設備不是過時就是不堪使用,想換零件也沒辦法,因為原本製造這些機器的共產集團國家的工廠都已私營化了。清津的藥廠因為缺乏原料與電力而減產。北韓幾乎沒有資金從國外進口藥品。金醫師巡迴看診時提的袋子越來越輕,最後裡面除了聽診器什麼都沒有。她只能幫病人開處方單,希望他們有親戚朋友在中國或日本,或是用私藏的錢從黑市取得藥品。

一九九三年,金醫師首次與醫院管理單位發生嚴重衝突,令她極為灰心。當時她負責診療一名二十七歲的男子。這名男子犯了經濟罪,也就是說他曾經從事私人買賣,被判七年有期徒刑,在服刑滿三年後,從監獄轉到了醫院。這人被打的全身是傷而且嚴重營養不良,瘦得連肋骨都清晰可見。他還患有急性支氣管炎。金醫師想給他抗生素,卻遭到長官駁回。

「他是罪犯,我們應該把抗生素留給其他人」,上級對金醫師說。
金醫師感到憤怒。「他已經被送到醫院來了,病人就是病人,我們可以救他。他沒有抗生素的話,可能連命都保不住」,她嚴正地反駁。

她偏執的一面在這件事上表露無遺。金醫師不善罷干休,她一連爭論了數日。垂死的年輕人沒有治療就出院了。金醫師每兩天到他家一次,但這名病人的病情卻日益嚴重,意志也越來越消沉。他嚷著:「我不應該繼續活下去。」不久就自殺了。金醫師深信自己和醫院要為他的死負責。她和上級之間的緊繃關係持續著,於是她主動申調到兒科,她認為那裡的情況不會這麼政治化。

與大多數北韓民眾一樣,金醫師是從中午的特別廣播得知金日成的死訊。當時她護送一名傷寒病人到一間特殊診所,才剛回到醫院。進到醫院大廳,就看到醫師、職員與病人全在全院唯一一臺電視機前面哭泣。

金醫師走了四十分鐘回到位於市立體育場後面的自宅,她的眼睛噙滿淚水,幾乎看不清走在人行道上的雙足。父親在家睡覺。聽到她的腳步聲,於是坐直了身子。

「怎麼了?妳的病人過世了嗎?」他驚慌地問。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對病人投入的感情有多深厚。

金醫師倒在父親懷裡。她從來沒有哭得這麼傷心過,無論是男朋友拋棄了她,婚姻破裂與孩子被帶走,還是她的父親中風。這些全是人生可預期的挫折。即使金醫師是一名醫師,受過教育,了解人體的脆弱,也深知人不免一死,但她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事會發生在金日成身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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